談生論死 談何容易? 黃民牧師
- Cherry

- 4 day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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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這事兒,有人豁達待之,也有人視為忌諱;
無論抱哪種態度,真正懂得應對這人生最終章的人極少,懂得教的人更少。
黃民牧師是系統性教授生死教育的先驅,
與公眾談生論死固然不易,
然而透過知識讓人坦然正視死亡,
不止是他的心願,更是神托付給他的使命。
PHOTO / Stephen Woo 胡斯翰・受訪者提供
我們恐懼,往往源於不解和無知。死亡是許多人不敢說、不懂說、不願說的課題,但人人不得不親自體驗死亡,怎可以將它無視?
「不是所有人類的歷史和文化都忌談死亡。其實人一出生便邁向死亡,我們忌諱死亡的態度值得反思。」黃牧師說。他的目標是藉着教育,打破不說與恐懼的惡性循環,要人死得明明白白。
讓黃牧師思考死亡的源頭,始於一件與他十分切身的悲劇——家裏一對出生僅數月的攣生小弟弟因病夭折。當時他只有十二三歲,向父母追問弟弟們的死,大人卻不願說,只着他不要問、不要理。
他見證着媽媽的肚子一天天隆起、寶寶呱呱墮地,兩個弟弟卻來不及長大便長埋黃土,怎可能不想、不聞、不問?
遲早要死 不如預先裝備
「既然人會死,弟弟死後會去哪裏呢?我很害怕,渴望知道答案。後來我升讀基督教中學,用上幾年時間去查看哲學和宗教的書籍,尋找人生在世的意義和人死後往哪裏。」他娓娓道來當時迷惘的心情。
慈愛的神為這個疑惑的小伙子親自捎來答案。黃牧師被同學邀請參加學校團契,在佈道會上清晰地確信耶穌是神的兒子,祂降生世間為救贖世人的罪而死,並且死後復活,終極戰勝了死亡;他終於在《聖經》尋索到生與死的真相,對死亡的恐懼也頃刻全消。「多年來我畏懼死亡,原來在耶穌裏可以找到答案。於是我決志信主,非常渴慕神的話語,17歲在夏令會上立志獻身予主,完成中學後便入讀建道神學院,1979年神學畢業。」
弟弟的死觸發黃牧師了解死亡,父親的死則引導他為自己的死亡而預先裝備,再走進群體灌輸正確的生死觀。
「媽媽離世時我在加拿大服事,為了照顧爸爸和向他傳福音,在1995年帶同妻兒回香港。爸爸在2003年4月3日我生日那天過身,張國榮則在4月1日兩天前輕生。」黃牧師感嘆道。光芒四射的巨星驟然而逝;生辰與死忌同日相疊。這一連串特別的事件使他震撼得不得不去想:下一個死的人會否就是我?「所以我開始專心思考和研究死亡課題。數年後上帝帶領我到靈實事奉,在長者屋樂頤居擔任院牧,這些長者已達人生最終章,觸動我要幫他們平安地走完生命的最後一里路,於是燃起學習生死教育的念頭。」
香港大學的生死教育工作坊啟發黃牧師自己編寫課程,他在樂頤居跟一群公公婆婆講解生死、遺囑、醫療指示等,他們非但不覺「大吉利是」,反而給予高度評價,激勵他繼續鑽研生死教育領域,從2008年至今已逾17年,是華人群體中首屈一指的生死教育專家。
說說笑笑談死亡
在黃牧師開始投身生死教育的時候,或許香港這國際大都會的經濟科技發展遙遙領先許多地區,可惜在生死教育的層面上,遠遠落後於西方甚至台灣。他作為香港生死教育的先驅,不諱言起步甚難:「我需要把生死教育的內容本色化,可惜沒甚麼前輩可分享經驗。我要摸着石頭過河,參考西方的死亡學和台灣生死學的材料再融合香港人的處境編寫課程,一邊教學一邊修改,使課程不停蛻變。」
「貼地」和「有趣」是黃牧師生死教育課程的大方向,加上實用性和啟發性兼備的內容,讓學生學得投入和認真。說到嚴肅的死亡話題,真能「有趣」得起嗎?黃牧師笑着說:「我刻意用輕鬆的手法談論死亡,包括用流行曲、短片、笑話等帶出信息,減輕沉重感。」有些民族不止不認為死亡陰森可怕,甚或值得大肆慶祝,「我認識一位女士的丈夫是肯雅人,丈夫過身後她把骨灰帶返肯雅,族人為先人唱歌跳舞,大開慶典。北美大多數人也相信人死後會變成天使守護家人,但可能中國人受鬼怪故事影響太深,深信人死後將化成害人的厲鬼,連帶死亡也變得恐怖。」他無奈地嘆道。
從病患心理、臨終醫療指示、遺產分配到活得豐盛的秘訣,統統涵蓋在約16堂的課程裏。他微笑道:「香港人性子急,想只用一兩個小時便學習整套生死教育,哪有可能?我的態度是想學得豐富,一定要願意投放時間,況且死亡是人類最難學習的課題。」的確生與死牽涉法律、倫理、醫學、心理、宗教、哲學等層面,難以在短時間內學得透徹精深。單說陪伴長者回顧人生,引導他們抽絲剝繭找出未圓的遺憾,還要鼓勵他們趕及在有生之年填補缺口,箇中意涵及技巧已絕非能夠一蹴而就。
拆除人心圍牆最艱難
編寫課程雖難,尚可用勤奮補足;人心的攔阻,卻非單憑個人之力得以破除。黃牧師初涉足生死教育領域時,懷着一顆丹心向教會推廣,豈料連碰壁的機會也沒有——因為根本沒人理會他。「以前最大的困難是牧者不知道甚麼是生死教育,更不了解它的重要性,不覺得與教會有關係。我寄信給200間教會,竟然連一個回音也沒有,便知道cold call行不通,轉而直接跟我曾服事的教會執事或牧者聯絡,終於將生死教育帶入教會。」
起步是難,然而有神的恩典作為邁步的助力。學生成為生死教育課程的生招牌,紛紛讚好再推介給親友報讀;在十多年後的今天,桃李滿門的黃牧師累積了三四千個學生,當中培育出許多從事生死教育的同工,也有不少曾合作的教會和機構昇華成同行者。
「感謝主,邀請我講課的教會和機構都非常有心。現在學習生死教育更像是一場運動,推動我們思考生死關係。」他樂見談生論死的人越來越多,工作也越見精細和專門,由以兒童為對象的繪本到服事流產婦女的失胎事工,既全面又細緻,證明社會已經認同生死教育的必要性。
去年九龍殯儀館首辦開放日,活動既有專業的講座也有朝向公眾的跨界音樂會,一改過往予人「非請勿進」的印象,大受社會群眾歡迎。「連殯儀服務的同工也想突破自己,不再神神秘秘。其實早在十多年前九龍殯儀館詢問我裝修禮堂的意見,我建議另闢一層不受喪禮儀式聲浪打擾的區域,靜音層由是誕生。所以殯儀界也追求更細心的服務,並非一成不變。」他分享說。
基督徒不怕死?
對於那些活着且活得不錯的人,探討死亡並不僅是哲學上的追求,而是為人生最後的一幕戲預早作貼實的心理準備。基督徒常說:「《聖經》告訴我死亡只是生命的『轉車站』,最後我會復活享受與主耶穌同在的永生,所以我不怕死。」當死亡仿似遙不可及時,許多基督徒都自詡不怕死;到終於「死到臨頭」,是否真能做到從容以對?
筆者問看盡死亡的黃牧師,他那句「當然不是!」回答得直截了當。
「多年來我到寧養院服事,遇見極多基督徒和非基督徒,事實上許多基督徒面臨死亡的過程時,恐懼的程度與非基督徒不相伯仲。」黃牧師認為最大的原因是這些人甚少思考死亡,也忽略了修補自己跟神和人的關係,導致臨閉眼前一刻才驚覺原來內心還有很多憎恨、悔疚和衝突,早已深植成一根根遺憾的刺, 可惜要拔除已經太遲。
他解釋說:「在這情況下,怎可能安心離開世界?所以生死教育常講『四道人生』:道謝、道愛、道歉、道別,人生要好好處理這『四道』和上帝的關係,才可死而無憾。」
化苦難為成長的養分
親密的人死亡,對活着的人而言是苦難;當陷在苦難中黑不見光時,有時候要突破盲點,才看到耶穌一直伸着手等待我們來緊握祂——我們的盲點,就是誤以為只要有主同在,苦難自會繞道避開。
「我早前輔導一對老夫婦,他們有三個兒女,長女在七八年前意外離世,今年初么女忽然心臟病發而死,一個多星期後連二子也意外身故。兩老經常問為甚麼他們忠心跟隨主多年,遭遇反比別人痛苦?感恩在他們接受我的關心後,得以走出哀痛。《傳道書》寫明善人惡人都遭遇一樣的事(9章2節),也會經歷意外、疾病、死亡,我們要接受生命的主權不在我們,而是在神的手中。雖然信耶穌沒有反彈苦難的金鐘罩,但是我們在地上的生命不在乎長短,最重要是屬於耶穌基督,死後回歸祂那裏享受永生。」
對於苦難,黃牧師也有切膚之痛。兩三年前他進行了大手術切除大腸腫瘤;2019年和太太在德國旅行時,太太意外跌斷脊椎骨,要剖開背部安裝金屬支架,留下十多吋怵目驚心的長疤痕。
「本來我們只打算途經法蘭克福短住兩天,怎料因此停留了三個星期。我們反覆細想,為甚麼神容許我們在一場愉快的旅行中遇上意外?回看整個過程,處處見神的看顧:神令救護車將太太送到當地最頂尖的創傷醫院;徬徨時教會牧者來探訪及禱告,使我們在異地也感受到關心,在在豐富了我們的人生閱歷。既然義人和惡人也難免苦難,與其怨天尤人,不如積極尋找治療方案。」
黃牧師不諱言人難以明白神的計劃,甚至可能到死前的一刻也想不透;然而上帝是造物主,我們是被造物,人可以選擇謙卑於主跟前,順服於祂的安排和帶領。活在如此的心態下,自可豁達面對生死痛苦,走過人生高低起跌也保持悠然自得。
「今生的事情常常模糊不清,我的體會是要相信主到底,回到天上便會明明白白。但凡際遇事出必有因,人生在世的功課就是藉着反思、學習來成長,信靠主耶穌會拖帶我們一起走過死蔭幽谷,不需要懼怕死亡。」他說。
談生論死 與你有益
•明白生命的脆弱和限制,預先做好風險評估,早有準備面對打擊。
•從實務、心理和靈性層面思考和預備死亡,減輕離世時的遺憾和帶給家人的憂慮。
•幫助我們珍惜生命,為今天好好而活。
•幫助我們成長,承擔人生責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