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窗筆語：我不是垃圾

TEXT ／ 衛以信

聽過很多人講，有懲教的職員，也包括所員自己，說監獄就似一個垃圾收集站，裏面就是藏污納垢的地方，全部都是垃圾。聽到職員如此說過，在入獄之初，往往都會與他們爭辯幾句。但隨着時間過去，也接受過社會的毒打，我慢慢不再與他們爭論。與他們辯解也是於事無補，只會為自己拉仇恨。而且，我亦明白到一件事：我是不是垃圾，我說的不算，他們說的亦不算，做出來的才算。

別人的誤解有時無可厚非，但所員自己也是如斯說，我就有點失落。很多時，我也會遇到一些所員，他們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認為自己就是垃圾，再也一無是處。他們會認為，都入獄了，都是「監躉」了，人生都輸了，過去是錯，現在是hea，未來是虛無。這樣的人生不是垃圾，還能夠是甚麼呢？

持有這種想法的不在少數，而且亦不只在獄中，甚至在大眾社會中，也不在少數。不難想像，擁有這樣想法的人，看待我們在囚人士、更新人士，甚至自己，必定帶着有色眼鏡和偏見。他們的態度，可想而知。

擁有這樣想法的所員，往往在看待自己和看待同是在囚人士或更新人士，有時或許會更加苛刻。他們「hea」過，便容不下、看不得其他人過得積極。有時候他們的冷嘲熱諷，會比其他人來得更加激烈。

既然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何苦相煎何太急呢？這可能涉及到一個心理活動——自我預言實現。他們對自己已經有了既定立場，認為自己就是這樣的人，為了證明想法是正確的，便作出與這個想法相對應的行為。他們生活得與自己的想法越相似，就覺得越證明他們的想法是正確的。他們覺得自己越垃圾，就覺得越「hea」；過得越「hea」，就越覺得自己垃圾，越覺得自己正確、師出有名、理所當然……

同時，亦不排除有人性的陰暗面在其中。在主耶穌的比喻裏，巳初入葡萄園工作的人會埋怨酉時才開始工作的人所得的工錢與他們一樣（《馬太福音》20章1-16節）。有時候，人們會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雖然彼此所得的都一樣，酉時的工人沒有得到比巳時工人多，只不過可能付出的比巳時的工人相對少了。有時候可能是心理作祟，自己可以不好，但不可以別人比自己好。或許這就是一些所員對在囚人士或更新人士更加苛刻的原因。

還有一個可能是囚友比較悲觀。有些囚友覺得自己已經是有罪之身，一失足成千古恨了。沒前途，沒希望，以為一日「監躉」，一世「監躉」了。他們會悲觀地以為坐過監就應該是低人一等，所以覺得自己沒有將來，覺得自己的人生只剩下一無是處。

雖然我認為，不要過分樂觀地以為所有人都會與主耶穌一樣，憐憫罪人、接納罪人。然而，我也認為，不應過分悲觀，以為每個人都會無情地將曾經犯過錯的人，或曾經被囚，或現已更新的人，拒諸門外。

而且，我亦相信，世界永沒有沒有用的零件，每個人都能為世界帶來一定的作用。就算渺小到是一顆螺絲，若是失去了，也可以讓一部機器失去功能。

誰，包括個人自己，能輕看任何一個人呢？可能在這一刻看似卑微，誰又能肯定他或她在將來不能為主所用呢？上帝不就是常常用出人意外的方式，成就祂的心意和計劃嗎？上帝用犧牲而得勝，軟弱顯出剛強。上帝不是從不以人的瑕疵為恥，反而用他們的污點來成就美事嗎？

無論是赫赫有名如大衛、所羅門，還是為人所詬病如拔示巴、喇合，雖然他們都有瑕疵，但上帝就是願意用瑕疵完成祂的計劃，讓污點變為美。

我也是在囚人士，作為一個資深所員，我看見很多所員，其實都只是一時鑽了牛角尖才會行差踏錯。有很多所員可以洗心革面，在重投社會後創一番事業的。

李建明牧師，幾十年前的黑社會活躍分子，染上毒癮，以致屢屢犯案，三次在囚。但在經歷主耶穌呼召，後來修讀神學，成為牧師。經常出入監獄，事奉在囚人士。

李賢義牧師，也是多年前黑道中大佬輩人物，後來洗心革面，創立了青少年牧養團契，關顧在囚或失足的青少年。

林佳雄牧師，多年前因少不更事，犯事被捕，判入懲教所服刑。出獄後有主引路，認識師母後修讀神學，成為牧師，現在亦是經常出入監房，事奉在囚人士。

他們都是好榜樣。作為過來人，我亦受感召，我願在出獄後事奉上帝，盼望能以自己的經歷、知識，為主召聚失散的羊、失足的青少年。

沒有誰比誰更高貴，也沒有誰比誰更低下。今天可能失足跌倒過，誰又能知道，再不能為上帝所用呢？雖然我正在服刑，但我不是垃圾。不管昨日如何，一天未到蓋棺定論，誰又可以評價我的人生呢？

沒有人有資格看輕你，你卻要看輕自己嗎？

關於衛以信

衛以信是一名在囚人士，現於赤柱監獄服刑。年少時犯下大錯，長年被囚在鐵窗之後， 上帝卻釋放了他的心靈。他立志奉獻一生事奉上帝，《天使心》是他以文字事奉的一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