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麗會：愛得太遲

TEXT / Keller 黃麗明

最近出門個多月，最掛念的是住在護老院103歲的媽媽及她的院友。

早機到埗，晚飯時候已經趕到護老院探望媽媽。我們再次見面，十分開心地擁抱媽媽後，我特意在飯廳走了一圈，跟工作人員、院友及探訪的親友打個招呼問候一下，發現有好幾個座位已經換上新面孔，代表有好幾位院友已經離世。

為了方便照顧及讓院友容易習慣，飯廳內每位院友都有自己特定的座位，除非有特別原因，座位安排是很少變動的。

護老院內有院友離世，又有新的搬入，有來有往平常不過，沒有人去探究是甚麼原因，最多問一下是何時發生，一切好像在意料之內。

護老院地面樓層特別有一角落，放置這個月份離世院友的相片及名字，讓家人院友前來悼念緬懷。為了證實剛才在飯廳裏面幾位找不到的院友是否離世，準備回家前靜靜走到這個名為「在愛的回憶中」的角落，真的見到張先生、朱伯、陳婆婆的相片。看着他們相片中的笑臉，腦海中立即浮現平日跟他們打招呼問候的情境。雖說他們的離世是意料之內，發生了仍是十分難過不捨。

我特別想起陳婆婆，因為她和媽媽住在同一樓層，每次經過她的房間，只要時間許可我總會跟她聊上一兩句。

陳婆婆的樣貌輪廓很標緻，聲線溫柔得來很爽朗，每次跟她打招呼她都很開心的回應；認識她一段日子之後，我才發現一個不可思議的真相。

有日我如常到訪，大聲跟她說：「陳XX，你好靚女呀！」她立時回答說：「你都係呀！」我打趣回應：「你點知呀？」她竟然說：「我聽到囉！聽到你把聲好好聽，所以我知道你一定好靚囉！」

原來她有眼疾，根本看不清周遭的事物，每次都只是憑着我的聲音認出我來。自從那天開始我就更加喜歡就近她大聲跟她打招呼，有時我又會故意將聲音改變，說：「陳XX你好——嗎——？」她知道我故意逗她開心，就會歡天喜地的大聲用新會口音回應：「黃『賴蠻』你蒿！」之後就走近我捉着我的手，閒話家常起來！

因為眼疾，陳婆婆無信心自己推着輪椅到處走，活動範圍只有飯廳及自己的房間。雖然視力不好，但聽覺和頭腦仍然清晰，要接觸外界時則靠賴床邊長期開着的收音機收聽電台節目。有次我特別聯絡她很喜歡的一位電台節目主持，錄了一段訊息問候她，她不單喜出望外更時常提及，要聯繫家人時就靠床邊的電話。除了眼疾，她的身體還有其他病痛，長期倚靠止痛藥減輕痛楚。當我看到她實在不舒服的時候，獲她批准便將需要告知護理人員。

鼓勵她通知子女自己的情況及需要，她每次都拒絕說：「唔使啦唔好啦，唔好麻煩佢哋，你喺度同我傾吓偈就舒服好多啦！」

明明是想家人多些關心安慰陪伴，卻處處為家人着想不敢打擾。明明家人子女就住在附近，都叫他們不用來，打個電話聽到聲音就好了！

一生盡力守護家人，將自己的需要放在最低層，默默忍受身體各樣的疾患痛楚，默默等候家人主動的關心愛惜。

出門前一日匆匆趕往護老院探媽媽，因為時間緊迫，雖然在飯廳外遇到陳婆婆經過，我也沒有主動跟她打招呼，心想今日無時間，下次啦下次再找她聊天，怎料當晚她就被送入醫院，隨後不久就離世了！

想起坐在輪椅上的陳婆婆，房間內獨自面對牆壁，孤單蒼白的身影…⋯原來這一切已經愛得太遲！

「我將這些事告訴你們，是要叫你們在我裏面有平安。在世上，你們有苦難；但你們可以放心，我已經勝了世界。」（《約翰福音》16章33節）

關於 Keller 黃麗明

曾任電台電視及機構節目主持。熱愛生命，敢於夢想，樂意與人分享，藉着文字寫下自己的人生，將上帝的恩典記錄下來。